十五，尊重的区别
“我如何穿着与你无关。只不过，理查，你是不是需要我来提醒你一下现在你处在什么地方。”
芙莉德的口吻依然一如既往地充斥着那股盛气凌人的强硬，而这语气，就令理查感到极不愉快。
“又是这幅样子，芙莉德，你还以为你是当年那个众星捧月的天才吗？曾经孩童时长辈们常常拿我们作比较，对你称赞有加，拿来当做批评我们的工具。你知道吗，我们这一辈人都在你的‘威名’下长大。”
说着，理查扫了芙莉德一眼，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没有离开的林迪南，嗤笑一声。
“或许他们真该都来看看你现在的这副模样。好好看看曾经他们称赞的维特尔斯巴赫的天才如今是什么模样。不仅像个恣意妄为的纨绔子弟，还和下面的垃圾搅在一起。”
停下笑声，理查看向芙莉德，语气从轻佻变得严肃。
“你现在就是要护着这个阴沟里的臭虫，来和我作对吗？两个异类混在一起，倒也合适。”
周围的学生早在芙莉德前来的时候匆匆散去，对峙着的二人周围一片冷清。不知是谁丢弃的纸团随风翻滚着，从他们中间滚过。
“理查，你是在侮辱维特尔斯巴赫的荣光么？”
芙莉德开口了。
她的语气中藏着尖刺，直接将事情上升到了另外一个层面，一个极为麻烦的层面。
未等到理查回答，芙莉德脱下了自己的手套，丢在了理查面前。
“既然我们是贵族，那就用贵族的古老方式来处理。神圣而公平的决斗。”
阳光并不刺眼，白色手套静静躺在精美无暇的宽广地面上，三三两两的嘟嘟鸟抖着小翅膀飞起。
理查并没有回应，只是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丢在他面前的手套。
他低估了芙莉德的强硬程度，也没想到一向生人勿进的她会为个底层的小子做到这个地步上。
他是不可能接受这个决斗的。
即便是赢了，他也必定会受到家中问责，于内于外都名声难听，作为堂堂千年王侯金雀花王室的继承人之一，他却不顾礼仪廉耻去欺负一个无法使用魔力的少女。
更何况，他也知道自己不一定是她的对手。数年前见对方失势，前去挑衅时被一拳打飞了十米的阴影依然残留在心里。
但如果不接受，也相当于是他示弱。即便有正当理由拒绝，也难免会传出风言风语。
就当他还在踌躇未定的时候，风悄无声息间凝成了有形的实体，伏在他耳边轻语。
‘理查同学，这件事与芙莉德她无关。这事因我而起，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吧。’
理查心头一惊，看了看他身后跟班毫无察觉的表情，然后回头刚好对上了林迪南像天空般洁净的眼神。
这是极为高明的操控魔力的境界，连他也现在也难以触及，为何这靠着不正当手段上来的底城人却做得到。
他心中还在犹疑的时候，林迪南已走上前来，捡起了那双丢在地上的手套，重新递回了芙莉德手中。
“林迪南，你这是想破坏贵族间的规矩么？”
略显惊讶地看着林迪南，芙莉德说。
“没有，谢谢你的关照。我只是觉得，如果事情是因一些无谓的小事而起，就没必要再去衍生一些更大的争端，不是吗？”
“不要误会了。我不是来为了你出头，只是这家伙对着我出言不逊，侮辱了维特尔斯巴赫的高贵传承。仅此而已。”
芙莉德抬眼看着林迪南的神色，哼了一口，抓过递来的手套，转过身去，不再看着林迪南。
“既然芙莉德同学已经收回了决斗的请求，那么理查同学能为刚刚对她的失礼言论道个歉吗？”
林迪南走到理查面前，行了一礼，神态谦逊中而又带着股血性的强韧。
两年来第一次认真审视着林迪南，理查便察觉到，这绝不是一个低劣的人能够具备的气质。
他此前一直以为这只是无能的软弱，现在才看出退避背后的刚硬。
“你这家伙...”
“我这里也给查理同学道个歉，是因为我才导致了这一场冲突，实在对不起。”
理查讶异地微微瞪大了眼睛，他自然能看得出对方此言此举是什么用意，却没想到对方有如此大度。
林迪南并没有什么值得道歉的地方，无论是谁都看得出是理查主动找的麻烦。但他还是这样说了。
这是他的退让，给了对方一个不失体面的台阶。
看着仍然有些犹豫的理查，一个声音如轻絮飘舞一样，带着阳光的温暖，再次在理查耳旁响起。
‘理查同学，你看看周围。你也应该不想金雀花成为人们的谈资吧。’
此前围观的人们虽已散去，但却未走远。
无论是理查亦或是芙莉德都是校园内旋涡的中心，而这两个人在空境发生正面碰撞，生**看热闹的少年少女们怎么会错过。
林迪南言下之意很清楚，带着淡淡的威胁。倘若今日不是双方和解和谐收场，最后便一定会演变成令理查非常尴尬的局面。
而就凭着展露出的这高妙境界，也足以让理查确定，如果再次爆发冲突吃亏的一定是自己。
“芙莉德-维特尔斯巴赫，我理查-金雀花在此为刚刚的无礼和言论郑重道歉。愿天上的慈父继续庇佑着金雀花与维特尔斯巴赫的荣光永存。”
理查大步向前，步伐大气矫健，对窃窃私语着的围观人群视若无物，径直走向了芙莉德面前，单膝跪地，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贵族礼仪。
“哼。”
芙莉德满脸不爽，没有回答，却也行了一个礼节，意为接受道歉。
随后理查站起了身，在离开之前，他走到了林迪南身边，猛地提起他的衣领，直视着他。
“你...你也...”
正正对上林迪南没有蕴藏着一丝污秽的双眼，天光洒下，理查感觉今天的阳光有些刺眼。
于是他转过身去，匆匆离去，只留下了一句随风飘散的话语。
“...对不起。以前的误会，我很抱歉。”
......
“他最后突然又找你做什么，又要找事情吗？”
云间的下行阶梯上，芙莉德与林迪南一前一后地走着。
“没什么。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。”
林迪南推了推眼镜，看向天边翻腾着的云海，笑着说。
升腾起伏的白色浪潮托着无尽的蔚蓝向上升起，拱卫着那一圈大日。迷人的光泽透过反射，形成了一圈圈花边似的华彩。
“嘁。不愿说就算了。如果他再来给你找事，你就来跟我说。虽然你的事情和我也没关系，但我早就想再给那家伙可恶的脸上再来一拳了。”
芙莉德捂着右手，似乎还在追思着当年那一拳令人愉快的手感，说。
突然她的直觉告诉她，有人在想着不太好的事情。于是她回头看去，正对上了一张努力憋着笑的脸。
“？你笑什么。”
“我想到高兴的事。”
看着眼前少女倏然举起拳头，慢慢握紧，林迪南连忙改口。
“啊不是，只是没想到芙莉德同学还有这样的一面。还...挺可爱？”
“我这种人哪有什么可爱的。”
芙莉德的声音忽然回复了平静，像是秋日夕阳下的浪涌，宁静而萧然。
她转过头去，不再看着林迪南。
“为什么你之前不反击呢。以你在下面表现出的能力，为什么会怕他。”
一个声音打断了正在思考着自己哪里说错话的林迪南的出神。
林迪南愣了愣，然后说。
“理查同学有些不成熟，但本质上并不是个坏人，只是因为成长的环境与受到的教育限制了他的思想。”
“可他那样对你。你就没有怨气么，就不想用自己的力量给他个教训吗？”
“或许是因为我一直只是把他当做个孩子吧。”林迪南说着，拿手比了比身高。
“虽然这个孩子有点高大。可思想并不一定会随着年岁和体格所一并增长。思想会被环境，被言语，被自己的心所禁锢，缩在自己舒适的空间拒绝成长。”
林迪南看着芙莉德脑后的黑发随着脚步一颠一颠的震动着，让他想到了某种可爱的动物。
“至于力量...难道因为我力量比他更强，我就可以轻蔑于他，或者认为自己高他一等么。力量可以破开物质的屏障，可只有尊重才能消融心与心的壁障。所以我并不认为因为更强就能不尊重其他的个体。”
“是么...”
“芙莉德同学你觉得奴隶是什么呢？”
林迪南突然说起看似毫不相干的话题。芙莉德停下了脚步，黑发飞舞，她眼中含着不解。
“奴隶，不就是那些被强制劳动着的人吗？只会听从主人的话语，不能决定自己每一天做什么，也不能想象如果不做这些自己还能做什么。拿着最微薄的待遇，毫无地位，身陷囹圄。”
“嗯，没错。那你觉得那些被从小灌输了特定观念，忠心服侍着主家的家仆们算不算奴隶呢？他们的待遇也常常丰厚，甚至还常常在社会上颇有地位。”
“算吧。他们无法决定自己能做什么，离开了主家便一无是处，职责只为听从主家的话语。”
“那你觉得听从了政府的煽动号召，拿起武器，向敌国发动侵略与杀戮的士兵，是奴隶吗？”
“...大概...算吧？他们没有自己的想法，被铺天盖地的号召所蒙骗，投身于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，听从着将领的命令杀戮与掠夺，却不会去思想这样是否正确。”
“那，盲从着力量的满足，服从于自身的欲望，却抛去了心的本真。信奉着别人灌输的道理，高举着别人宣扬的价值，把自己的思想封在底部，这样，是奴隶吗？”
“......？”
林迪南点了点自己的左胸，笑着看向芙莉德。
“不要成为力量的奴隶了哦，芙莉德同学。”
“......不需要你来教我。我还有事，先走了。”
快步走下，芙莉德在阶梯的尽头消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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